留學，特別是留美，在中國已經(jīng)滲透到普通中產(chǎn)階層的生活中，乃至年收入三四十萬的家庭，也會拿出一百多萬的資本送孩子出去讀書。這種留學潮已經(jīng)持續(xù)多年，初期回報也顯現(xiàn)了出來。四年留美，怎么去怎么回來，一事無成，揮霍了父母一生的積蓄。這樣的事例已經(jīng)屢見不鮮。
讓我詳盡引述一下《新聞晨報》2014年9月的報道：“花數(shù)年時間留學，投入100萬元至200萬元巨資，如果只有3000至5000元的月薪，寧可宅在家也不出去打工。”
請看幾個具體的例子：
——“熊先生2009年前往澳大利亞昆士蘭州的一所大學學習金融專業(yè)，去年本科畢業(yè)回滬，宅家至今已經(jīng)1年，昨天是他回滬后第11次參加招聘會。除了參加招聘會，他還在網(wǎng)上找工作，但一年中很少有兩廂情愿的崗位。‘不是自己看不上企業(yè)，就是單位看不上我，有幾個雙方都看得上的崗位，招聘單位開出的月薪?jīng)]有超過4000元，最低只有3000元。’
對于這樣的薪酬待遇，熊先生表示‘自己絕對不能接受’。他告訴記者，4年中，家里已經(jīng)為他支付了120萬元的學費、生活費。這3000元至4000元的月薪，不要說還本，就連付息都困難，只能供日常生活開銷。‘我的月薪底線是5000元。’
與熊先生同時來應聘的張先生畢業(yè)于美國一大學，回滬宅在家也有一年零兩個月。畢業(yè)之前，他同時在美國和國內(nèi)找工作，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崗位，期間，幾乎所有他應聘的單位，月薪都不超過5000元。張先生表示，如果月薪在5000元以下，暫時不考慮工作。
……多數(shù)海歸宅在家中，除了找工作外，就是上網(wǎng)、看電視、睡懶覺。畢業(yè)于美國某校的張先生告訴記者，起先他找工作的勁頭蠻高，但多次嘗試失敗后，他有點泄氣。‘現(xiàn)在，我一般早上九十點起床，而后上網(wǎng)、打電腦，中午飯后，或會朋友或找工作，晚上一般要12點之后才睡覺。’
蘇女士原先在國內(nèi)學的是化工專業(yè)，在親朋好友的誘導下，她去英國某校讀了一年金融專業(yè)研究生，今年初回國后因為沒有滿意的工作一直宅在家中，睡懶覺、上網(wǎng)、會朋友成為她生活三部曲。不過，她也擔心，這樣下去苦讀了多年的英語會忘得一干二凈。”
這樣的事情，在我們的生活周圍越來越多地涌現(xiàn)，揭示了出國潮的盲目性。有報道說，最近幾年留美讀本科的，絕大多數(shù)都站不住，畢業(yè)后很快就回來。這說明以留學作為移民戰(zhàn)略的失敗。那么，這些海歸在國內(nèi)是否有先聲奪人的優(yōu)勢呢？海歸變海待的現(xiàn)象，已經(jīng)持續(xù)多年，早已不是新聞。而這種境況，隨著每年出國留學人數(shù)以兩位數(shù)比例的增長，只會越來越惡化。
那么，留學還值不值？
當然值。但要看怎么留學。
我們這些老留學生，親身享受著留學之益。當然，我們那個年代，出去的多是拿了全獎，家里一分錢不花不少；除此之外，學校給的生活費，比起國內(nèi)親友的工資，儼然是高收入了。這當然沒有賠的問題。不過，今天站在“過來人”的立場回頭看，假設我們當年沒有全獎，一切自己埋單，二百萬人民幣投進去，從現(xiàn)在的收獲看，僅僅算經(jīng)濟賬也是值的。但是，月薪拿不到五千的海歸，花一百多萬留學，那無疑是賠得血本無歸的買賣。
上述《新聞晨報》所報道的現(xiàn)象，印證了我不久前提出的一個理念：留學就是風投。風投可以贏得很大，但風險同樣巨大，必須看準機會，不見兔子不撒鷹。因為風投并非沒完沒了地燒錢，而是要求在一定的期限內(nèi)產(chǎn)生效益。到期沒有結果，錢就白燒了。中國的留學熱特別是留美熱的癥結，也就在這里：大家跟起風來爭先恐后，沒有對風險和回報進行詳細客觀的分析，對于留學的輟學率、畢業(yè)后就業(yè)率、起薪狀況等等信息，更是一無所知。就好像一窩蜂地競購被哄抬起來的股票，心里抱著無限期望，最后不跳水才怪呢。
那么，怎么才能理性地確立留學戰(zhàn)略、盡最大可能保證這筆教育投資的回報？其實，這道理和股市的邏輯非常接近。在理性的市場中，買股票要想保證回報，就必須看準所購股票的企業(yè)的表現(xiàn)。企業(yè)能夠有長期、穩(wěn)定、杰出的表現(xiàn)，你的投資就有巨大回報。如果企業(yè)不爭氣，你多半會賠得很慘。
留學的投資對象，是自己的孩子。這里和股市投資就有了明顯的不同：家長的錢，首先包含著巨大的感情投入，而且對親生骨肉也很難客觀評價。你要告訴那些望子成龍、望女成鳳的家長他們的孩子不是那個料，對方轉身就走，根本聽不得真話。
我并非想攔著父母往自己孩子身上投資。這是攔不住的。況且，父母肯在孩子的教育上投資，對整個社會都有好處，是個值得提倡的價值觀念。所以，只要有條件，留學還是要去的。但是，怎樣使留學產(chǎn)生更大的價值、讓孩子學到東西、有杰出的表現(xiàn)、不必回國為五千塊的月薪發(fā)愁？不管是站在家長還是孩子的立場上，這都是重要的現(xiàn)實利益。
然而，就在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上，我和學生及其家長往往說不到一起。最近一年多，我為許多高中生們進行留美的學業(yè)輔導，其中包括一些已經(jīng)被美國大學錄取的學生。輔導一段后我坦言相告：你程度還不行，多準備一年出去更為明智。即使已經(jīng)被美國的大學錄取，一般都能推遲入學。等有了實力再去，才會有優(yōu)異的表現(xiàn)，有遠大的前途。
可惜，這樣勸了許多人，沒有一個接受我的建議。有些家長還比較冷靜，覺得我的還入情入理。留美當然要聽聽在美國大學里教書的人的勸告了。但孩子堅決不干：前后左右的同學都走了，許多不如我的也走了，怎么偏偏我要留下為了留學“復讀”？在這方面，家長當然拗不過孩子。況且家長本身也對這樣的新理念將信將疑。結果，千千萬萬家庭在留學上的“風投”，最后做決策的竟是十七八歲一點世面沒有見過的毛孩子。哪個企業(yè)這么經(jīng)營還能存活呢？
你翻翻國內(nèi)關于海歸的報道就知道：多少海歸回來晃蕩幾年也沒工作，或僅有個非常低薪的工作。以我個人的經(jīng)驗，出去泡四五年，哪怕對美國有點浮表了解，劃拉劃拉寫點見聞分析，稿費也能掙不少。怎么五千塊月薪掙不到？《經(jīng)濟學人》幾年前就報道，外企中高層人才奇缺，經(jīng)常因為招不到人而無法發(fā)展。我在中美兩頭做生意的朋友也說，真找個能干的人才，美國更便宜。中國這樣的人很少，好不容易找一個，人家奇貨可居，沒兩天就跳槽了。這些現(xiàn)實，和海歸找不到工作的現(xiàn)象形成了鮮明的對照。說到底，不是沒有機會，還是出去四五年沒有學到本事回來。
為什么四五年在外面居然學不到本事？因為出去的時候準備不足。我們那一代留學都比較成功，是因為有個獎學金門檻。能過這道門檻的，學業(yè)準備相對都比較充分，百里挑一地出去，到人家那里拿上馬賽中馬，贏面自然大一些。所以，我們這代人即使把當年拿的獎學金全退回去，留學也是贏大了。如今這道門檻沒了。更有甚者，美國大部分大學陷入財政困頓，蜂擁到中國搶家長們的學費，甚者不惜降低錄取的門檻。比如，明明SAT平均成績在1900 以上的學校，竟會收只考了1400多分的中國學生！學業(yè)平平之輩，到異國他鄉(xiāng)用似懂非懂的語言和美國學生競爭，怎么可能贏？
語言還在其次。中美教育體制反差巨大。中國的學生從小學到高中畢業(yè)，一路刷題上來，除了勾對選項外幾乎什么能力都不具備，腦子都麻木了。我輔導的一些學生，托福過了100左右，SAT也過了2000，并且進了排名三四十之間的“名校”，但讓他們寫讀書報告，要么根本寫不出來，要么滿篇抄襲而不自知。他們臨上飛機才知道：美國大學的許多課程，并不是刷題，期末要交讀書報告或學期論文，規(guī)范很嚴格。而自己還沒有寫過一篇像樣的小文。這樣出去怎么適應？
所以，我反復勸學生和家長：投入一兩百萬到一個企業(yè)，難道不要看準企業(yè)有所表現(xiàn)才能出手嗎？為留學投入這么多資本，難道不也要先保證自己有所表現(xiàn)嗎？一點把握都沒有，甚者連出去后的學業(yè)究竟是什么樣都茫然無知，還不是匆匆忙忙出去、匆匆忙忙回來？既然回來后海歸變海待一耽誤就是幾年，為何不把這些年用在出國前進行留學復讀？你一兩百萬的投資，今年出去僅能吸收美國大學所提供的教育的30%；晚出去一年，同樣的錢，則能吸收70%。這一來一去，就是40%，就是幾十萬的價值！怎么就不能等呢？
其實，這種道理，連高考的學子都知道。高考復讀風的流行，就在于多準備一年的實際利益太大了。你愿意匆匆忙忙進一個不知名的普通院校，還是再奮斗一年進北大清華？選擇是很明確的。在美國學生中，也有類似的傾向，只是因為國情和價值觀念的不同，表現(xiàn)形式不太一樣而已。我過去早就介紹過，美國年輕人，在高中畢業(yè)到大學之間，喜歡插入“空缺年”。他們經(jīng)常是向錄取自己的學校提出推遲入學，然后在沒有功課和升學壓力的情況下，用一年的時間豐富自己的人生經(jīng)驗和知識，保證進了大學后更有效地吸收那里的養(yǎng)分。美國大學教育費用日益飆升，家長也往往希望孩子更成熟后再讀大學。
中國的高考學子經(jīng)常復讀，美國的高中生畢業(yè)后希望有“空缺年”的經(jīng)驗，為什么中國的留美學子拒絕這些？其實，中國的留美學子，比沒有文化、語言和教育體制的障礙需要跨越的前兩個群體都更需要這樣的時間。我姑且稱之為“補缺年”。因為這不是高考式的復讀，不是沒完沒了地重復刷題，而是用來填補中國的中小學教育和美國的大學教育之間在語言、文化、學業(yè)等諸方面巨大的鴻溝。這往往一年時間還不夠。即使是那些很優(yōu)秀的學生，至少一年的準備也是非常必要的。
具體而言，這種“補缺年”，可以放在大學錄取之后，即推遲入學，根據(jù)學校的課程要求，進行為期一年的有針對性準備，特別是文科方面語言和文化障礙比較大的領域。美國盛行通才教育，即使學理工，這些文科的課程也繞不開。恰恰是這些課程，屢屢成為中國學生的“殺手”。
不過，在我看來，更好的方式，是推遲考試和申請，集中精力攻讀英文原版的著作文章，體會用英語吸收知識的樂趣。等到了欲罷不能時，自然有強烈的動機去留學。此時稍微花幾個月強化一下應試，該有的成績馬上會有。這樣出去讀書，也更容易適應。
“補缺年”的另一個好處，是培養(yǎng)孩子的工作倫理。家長通過這樣的“補缺年”給孩子傳遞一個強烈的信息：想出國可以，但你必須付出必要的努力，達到一定的程度。否則就沒必要留學。想早走就多用功點，如果懶懶散散，就別看著別人走自己瞎著急。教育不是消費。沒有一到18歲家長就活該為你留學燒錢的道理。這種家長所設置的“準入門檻”，會大大提高孩子的學業(yè)表現(xiàn)。
俗話說，十年樹木，百年樹人。教育是長線投入，投機取巧、抄近道是不行的。上大學時準備不足“搶跑”，畢業(yè)后就會作為海待把搶出來的時間加倍地賠回去，而且一生的事業(yè)低沉都可能難以逆轉。所以，留美最重要的一環(huán)，就是在“補缺年”中的復讀。而這一環(huán)在中國的留學熱中幾乎完全缺失。這是造成海歸變海待這種教育資源浪費的核心原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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